囚徒

【微LVSS】僭越者

把你自己献给黑暗

说出我的名字

把我领向他

他在梦中。

他才抵达一座漂亮的大宅，到处都是黑色和绿色的装饰。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去那儿：偶然？受到了邀请？有任务需要完成？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在了。

他感觉不太舒服，但还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接着他走近那张长长的会议桌，身处人群之中。他们把安排的位置指给他，然后他就坐了下来。但是他发现别人都还站着，他在想，或许应该主人示意后才能坐下的。他真的站起身来，接着又坐下了，十分可笑，又夹杂着些许不安。有人注意到他没有?

他面前大家平静而小声地交谈着，可是他们说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明白。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因为他觉得整个人越来越难受。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偷偷地打量其他人，他们看上去十分自在。而他却坐在一个他认为本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他对自己说，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异数。于是他开始揣测他们的目光，但始终没有弄明白他们究竟是否在观察他。有两个人在交头接耳，他们是在谈论他吗?他尽量理智一点。他总是梦见自己在这样一个房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没有受到邀请，什么时候受到了邀请。然而这一路走来，到了这里，记得路边的树，天上的星星，漫长曲折的小路，门廊上蛇形的徽章。

尽量泰然自若，但是汗水还是流进他的眼睛里，他的身体无比僵硬，他很清楚，他是一个僭越者。他很清楚这一点。

直到有一种踱步声响起来，接着他看见了闯入者的脸，头发乌黑，脸颊瘦削，像死人一样苍白，似乎被烧过，五官模糊，看上去像腊一样古怪，眼白似乎永远充着血。但他是那样充满魅力和力量，他的魅力正是因为他英俊的古怪，他的力量在于整个房间在他的脚步声和某类爬行动物与木地板的摩擦声响起来时，所有人都屏息不说话了。

他还在无所适从，手心里都是凉凉的汗，他把它抹在袍子上，但是又小心地不让袍子发皱。

“西弗勒斯，欢迎你，我的新朋友。”闯入者冷淡的，刻意拉长的声线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处境，自己为什么上这儿来，以及闯入者是谁。

“我的主人，”他结结巴巴，能听见自己站起身时骨头摩擦的低哑声音，“我不胜荣幸。”

西弗勒斯·斯内普刚刚完成了自己在霍格沃茨魔法学校七年的课程学习，以非常优异的成绩毕业。有一种奇异的火焰在他单薄干瘪的胸口处燃烧——从呼吸间吞咽进去，从喉咙灼热地滚落进胸腔——出于他的野心，他的抱负，他的远大前程——或者说是即将引领他走向那远大前程的人——黑魔王。

他“来自泥潭”，这再明确不过。不管是童年还是青年，他总觉得自己被困陷在泥潭里，苦闷、孤独、愤怒。孤独并不是一个坏词儿，他长久地独处，享受地聆听湖底深水的流动，孤独感引起焦虑，却也是命运引导人们走向他们自己的过程。

它将他从百合的芬芳中带离，任由它将自己引导着走向那鲜花的方向的另一边，那边没有挤眉弄眼的寒星，没有虎视眈眈的野兽，有的是秋天一般的充实、深沉和肃穆，是另一种类似阳光的恩典所到达的地方。

他通过了考核与试验，要往那恩典之处去，被烙上他渴望已久的印记了。

等待是那么难熬，他和两三个新人被要求在一个房间中等待，那不是他梦中的场所。究竟是两个还是三个新人？斯内普并没有留心地搞清楚。他们或许和他打招呼了，或许没有理会他，他们的面容遥远而模糊，似乎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试卷翻飞的N.E.W.T考试的教室里，皱着眉头，捏着羽毛笔根据要求沙沙沙写下一条条咒语；然后他们背着书包，踩着短茬的青草，脚步轻快地走在霍格沃茨晴朗的午后阳光下。他抿抿嘴唇，将那不必要的情绪全部在脑海中清空，全心全意等待黑魔王的召见。

终于轮到他了，终于轮到他了。他屏息走进那扇门，房间里不远的位置黑压压庄严肃立着几十个穿着盖住脚面的黑色长袍，尖尖的黑色兜帽遮住面容的巫师，他在最前边凭借显眼的浅金色发色认出了卢修斯·马尔福，他从来没有见他站立得那样谨小慎微过，一般情况下他都会是那个引人注目的上位者，而此时他恨不得没有人注意到他，就像那些所有人一样，他们模糊不辨的面容让斯内普像是在掉进了兔子洞里的梦中。

我不该在这儿。他像在梦中那样想，我不该在这儿，僭越感是出生之刑。

他长久以来几乎是孑然一身地漂泊在不可理解的、充满敌意的人世间，带着缺陷、贫穷、孤独、愤怒和父辈遗传下来的重负，被动地接受生命如同接受一个伤口，使他自己无法有完整的尊严穿行在这个世界。但是他被斯莱特林选择，他迫切地急需证明自己不比谁差，但是生活在几乎全都是纯血统的斯莱特林同学中，他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我是逾越的吗？——你不是——谁会这样肯定地告诉他？

接着他就看到了黑魔王，他也正打量着他——用他泛着红色的，蛇一般的眼睛。斯内普张口结舌，他几乎是仰望地注视着站在房间最中间的人，他仿佛带着一身潮湿阴冷的雾气，刚刚从他的梦里走出来。他的头发乌黑，脸颊瘦削，像死人一样苍白，五官模糊，眼白似乎充着血，能看出来曾经一定非常英俊，现在看上去却像腊一样古怪。他穿着一件非常接近于黑色的深墨绿色长袍，肩部与颈部之间较大的角度让丝绸质地披在他的身上说不出地令人移不开眼睛。一条至少有十二英尺长的巨蛇伏在他的脚下，仰着头，不时用信子发出嘶声。

“欢迎我们的新伙伴，纳吉尼。”黑魔王开口，他的声音很低沉，在说出那条蛇的名字时带着明显信任的，甚至是宠溺的语气。而它也像是听懂了，轻轻竖起身子，诡异地朝他点点头示意。

“好姑娘。”他满意地望着它，几乎是微笑了一下。那个笑在他的脸上显得尤其古怪，就像是陶瓷的人偶咧开嘴巴那样不服帖。

“下面让我们来说说你，西弗勒斯。”黑魔王将他的名字念得轻柔而缓慢，看着他蜡黄的脸庞涌起激动的红潮，注视着他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一切想法那样轻轻“啊”了一声。

“你是个混血，对不对？”他的话音一落，后面的黑兜帽人群中传出了不知道谁的嗤笑，只短促的一声便戛然而止了。

“是的，我的主人。”斯内普犹豫了一下，他还没有完成那个仪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样称呼他，但他还是这样开口了。他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他被他不服帖的古怪的英俊深深吸引了，他散发出来一种压迫性的暴戾的气息，这些全部被容纳进他甚至可以说是单薄的，苍白的身躯里。他崇拜他，是崇拜心理的幻想给人带来了影响吗？他觉得黑魔王对待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就是这么觉得。

“或许你会成为最出色的。”黑魔王的声音比耳语都要轻，他盯着他翕动的嘴唇，险些气都上不来，仰着头，微张着嘴巴，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他。

“我、我不会让您失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拼命压抑着极度激昂的颤抖。

“现在伸出你的左臂来，西弗勒斯。”

他的皮肤甚至已经开始疼痛了。

他缓慢地，试图庄重地用汗湿的手指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的皮肉。梅林啊，他的指腹冰凉僵硬得就像冰块。黑魔王一定看见他的指尖在颤抖，是不是？他的小臂那么瘦而苍白，几乎是皮包着骨头，但就是那薄薄的皮肉包裹着的硬骨，让黑魔王都觉得讶异。他颇有兴趣得再次打量他，眼睛从他闪烁着狂热的光的黑眼珠扫到他紧紧抿起的干裂的嘴唇上，他明了了。

斯内普彻底的崇拜，甚至渴望他。

这个发现让他更加愉悦，这样的少年脸上写满着痛苦和压抑，还有对他的力量无穷的向往和崇拜。这样的少年缺少什么？谁给了他那样缺少的东西，就能够完完全全拥有他，拥有他的爱，拥有他的忠诚。这样的少年和马尔福或者莱斯特兰奇那样的纯血统家族出来的人不一样，他就像棵野草，在被焚烧殆尽前，会以自己的血肉为他燃烧。

他的魔杖尖抵在了那个少年苍白的、单薄的内臂上，他能看得清他手腕上青色和紫色突出的血管，他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和脉搏如擂鼓作响。他很激动，他很快乐，他在颤抖。他听见他倒吸了一口气，肌肉紧缩地绷着，嘴唇被牙齿松开，无声地轻微翕动——那是崇拜者的绝望感和饥饿感。

“我赐予你黑魔王的标记，”他看着他蜡黄干瘦的脸庞涌起更热烈的红晕，“从此你为他效忠，是他最忠实的信徒和仆从。”

“是的，主人。”恐怕斯内普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多么厉害，他的皮肤像被针扎，像被刀割，他很疼痛，他想尖叫，他的灵魂奔跑在雷雨交加的荒原上痛快地呐喊嘶吼，天空中都是闪电和雷鸣声，把漆黑的夜空刺破，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样充满力量过，他的灵魂曾经瘸了腿，现在狂奔着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谁都无法阻拦他，谁都无法再羞辱他。他失了重，肉体轻飘飘的，雨水淋在脸上并不冰凉，荆棘扎在赤脚上也并不疼痛。

“西弗勒斯。”他听见有人在闪电中这样召唤他，他看见了那个人，头发乌黑，脸颊瘦削，眼睛像两枚玻璃弹子那样冰冷。他看起来像一条蛇，穿着黑袍，脸庞被电光照耀得更加惨白。他叫出他的名字像是爬行动物的肚腹与泥土之间的摩擦声，甚至形成一种轻微的鸣响，铺天盖地，整个荒原上都回荡着那个声音：西弗勒斯、西弗勒斯、西弗勒斯、西弗勒斯......这个声音将他束缚，攫取他的自由，控制他的心灵。他像被数百条黏腻的爬蛇缠绕，它们并没有用獠牙刺破他的皮肤，而是几乎是温柔地从他的颈项缠绕到踝骨，欢迎着他，拥抱着他，爬行过他身体的每一处，让他晕眩，让他闭眼，再不想睁开。

蓦然，他被闪电击中了。那些蛇在他身体上消失，他浑身悚然，抖若筛糠，猛地睁开眼睛。他的手臂上出现一只狰狞的骷髅，骷髅的嘴巴里伸出一条蛇，像是它的舌头，同样狰狞地盘旋在他的手臂上。

他脊背上大汗淋漓，有什么东西充盈、膨胀在他的心脏中，他被满足了。

“欢迎回来，西弗勒斯。”黑魔王的脸庞上出现一抹极淡的笑意，像是完全了解他刚才出神时灵魂去了哪里，知道他在荒原中经历大雨和闪电，还有群蛇的围绕。

他不由自主地跪下来，双膝触碰在冷硬的地板上，低低伏下身体去，虔诚地亲吻黑魔王触地的袍角。

然后他站起身，望着黑魔王，惊奇地从他原本没有任何感情的玻璃弹子一样的眼睛中看到同样的愉悦。

最后他走向那带着黑兜帽的人群，成为其中的一员。他的脚步轻快，仿佛走在生命成熟的，满足的秋天。

point源于《僭越的感觉·欲望之书》白兰达·卡诺纳

2020生贺